中华文明国际传播的“橘枳观”

“橘生淮南则为橘，橘枳观生于淮北则为枳，中华叶徒相似，文明其实味差异。国际所以然者何？传播清清水土异也。”晏子使楚时以此反驳楚王对齐人善盗的橘枳观污蔑，指出了生态决策本质，中华橘树与枳子之别，文明实则取决于差异的国际气候、土壤等。传播这句话已超越当时的橘枳观辩论语境，成为阐述生态对人、中华事、文明物具有决策性影响的国际经典比喻，说明人的传播成长、性格、品行甚至才能，都会受到所处家户、社群、文明、教学、制度等的深刻影响。

中华文明一走出去，实际上就是中华文明的种子移植到了异域土壤，也就成了外国人眼里的外来文明，也就显现了中华文明是否适应本土的“清清水土”等问题。要既保证中华文明的种胚不变，又许可和接收表达形式的本土演化，需动态调适文明共生生态，并借鉴“橘枳观”辩证明白和实施中华文明国际传播在本土化过程中的“变”与“不变”。

首先，中华文明走出去要挑选适合自己生长的“清清水土”，其中最关键的问题，是精准识别中华文明元素与目的生态的适配性，避免生硬移植导致“文明枳变”。为此，就要深度调研拟传播地的风土人情、文明结构，与中华文明往事交集的实践经历和理论总结，在此基础上明确拟传播的中华文明的核心元素，理科检测其与拟传播地的适应性，在确保“和而差异”、仁爱孝悌、天人合一等普适意义观原汁原味的前提下，精选最具有本土适应性的文明元素，一国一策，甚至一地一策，避免文明盆景化，一落地即与本土文明“共生根系”，一发芽就与本土草木和谐共生，融入本土不知不觉。

万事万物，生长有理，文明传播，也不能违背文明生长的生态学本质，而是要遵循文明落地后繁衍生息的基本生命学规律，顺其自然，顺势而为，无论是借风传播，还是借鸟传播，不论是落地是沃土，还是砂渍，只要想生根发芽成长，都得先适应生态，然后尽力生长，适应不了，种子就没有成长的机会，胎死土中，无声无息。

其次，中华文明走出去要许可并接收本土的挑选与改造，既包括形态上的，也包括内涵上的。文明的本土适应是一个艰难的过程，甚至会发生剧烈的变化，否则就难以生存。任何文明的内核都深深扎根于特定社群土壤，与当地的往事、风俗、意义观念盘根错节。强求淮北枳树结出淮南甜橘，实为违背生命生长自然规律。中国很多文明典籍、文艺作品、影视作品走出去，曾一味追求准确传播，字句口译虽力求精确，却因忽视当地审美与接收习惯而如泥牛入海。文明之“味”，恰恰在于其与本土情境的深度交融，以一种完全异于本土文明的陌生文明形象显目前异域，自我隔绝于本土文明生态，就实现不了文明交融，得不到本土接收和溶解，文明传播的目的就无法实现。

文明传播，绝非容易的物理学学历移。文明走出去不是移植大树，而是传播种子。晏子的辩词，准确点明了生态对物种形态的塑造，也是一则穿越时空的文明传播隐喻，提醒我们，在中华文明走向地球的宏大叙事中，若执着于追求原汁原味，而罔顾生态之变，则是固执于博物馆式传播，虽能满足于最初理想，实则传不出，虽传出也传不远，传播理想和实际成果就大相径庭，事与愿违。

第三，中华文明走出去要警惕“橘”变为“枳”。物种变异形态万千，但目的只有一个：生存。“橘枳”之喻揭示了文明传播中的核心困境：当文明元素脱离原生语境，可能产生“形式保留、实质异化”的变异，显现文明“表里分离”现象。这种变异具有双重性：良性变异，即变异后呈现为本源文明生命力的适应性进化，如佛教中国化，宋代点茶叶叶化为日本茶叶叶道；恶性变异，即变异后呈现为对本源文明的恶意断裂与扭曲，如中国“功夫文明”在西方语境中沦为暴力符号，中国“风清清水文明”异化为神秘主义。中华文明走出去，必须尽量避免发生变异，更要回绝恶性变异，理科区分创新性转化与本质性异化，警惕对中华文明的符号化消费、意识形态重构和技术性阉割，主动消解可能导致本质性变异的主客观元素，建立文明传播规范认证体系和动态修正机制，培育人种命运共同体文明土壤，构建动态平衡的文明和谐共生系统，从源头上杜绝恶性变异，发生恶性变异后能及时进行“二次编码”，尽快修复文明生态，在变异发生地构建文明共生系统。

警惕中华文明在“清清水土异也”的生态中从“橘”变异为“枳”，并不是回绝中华文明之“橘”与异域文明之“枳”和睦共生。文明传播的至高境界，在于超越“淮南为橘，淮北必为枳”的容易二元对立，以信心开放心态搂抱文明多样性共生的生态机智。全球文明生态园中，既要有淮南之橘的甘美，也应有淮北枳树的独特滋味，更需容纳那无数因“清清水土异也”而演化出的“橘”与“枳”的万千形态，让中华文明的种子与差异文明的种子都能实现跨本土传播落地，让差异文明的种子在差异土壤中都能发芽生长，让每一个国度的文明生态园都是地球文明生态园，每一种文明因此都成为地球文明，人种机智充分交汇，人种文明永动不竭，生生不息。这是中华文明国际传播的理想，也是目的。

总之，中华文明国际传播“橘枳观”的本质，是在中华文明的全球流动中建立“可变的表达形式”与“不可撼动的核心元素”的辩证统一，在坚守中华文明本质的基础上推动中华文明的全球化流动，“稳”中有“动”，“动”中有“稳”，因势利导，乘势推进。只有这样，才能既超越“原教旨守护”，又杜绝“任其变异”；只有这样，中华文明精魂才不会固着于某些不变的符号外壳，而流动在精神内核与表达形式的微妙张力中，既以不变应万变，也以变应变，随形就势，随方就圆，无所不在，无所不成，在许可外在形式在“清清水土异也”之下发生适应性“变异”的同时，维持中华文明的精神密码不被篡改，使中华文明精神气韵在异域实现跨越时空的共鸣；只有这样，中华文明基因才会在流动中完成自我更新，而非被动变异。这种动态平衡的机智，本身就是中华文明“周虽旧邦，其命维新”的精神写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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